法治周末记者 马树娟
“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中了呢？”在这样一句励志语录的激励下，周正南（化名）一度成为了一个赌徒：在砸了近8万元之后，他天性中好赌的一面完全暴露了出来。
今年以来，这个30岁的小伙在两个“一元夺宝”类平台玩转，尽管中途偶尔也能碰到好运气，中个手机、电话充值卡之类，但是相对于总共近8万元的投入，这样的奖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所谓“一元夺宝”游戏，是近两年来在网上颇为流行的一种营销方式，将每件商品参照市场价（一般较市场价高10%至20%），平均分成相应的“份额”，每份1元，一元对应一个抢宝号码。当这件商品的所有“份额”销售完毕后，计算出1个幸运号码，拥有该幸运号码者，即可获得该件商品。依据平台的规则，参与并不意味着就一定可以获得该商品，但购买份额越多，抢中商品的机率就越高。
只需投入1元钱，就可能收获价值数百上千、甚至数万元的奖品，近一年来，遍地开花的这类“一元夺宝”杠杆游戏让不少用户为之痴迷，而就是在这样的博弈中，也让很多用户的悲喜情绪不时反转，上演着狂欢与失落的变奏曲。
一念之差的幸运与不幸
今年初，经朋友介绍，周正南知道了这种夺宝类游戏，他便开始小试牛刀，“刚开始，都是十几块、几十块钱地玩，只是作为一种游戏来消遣”。
真正密集地参与，是在今年5月。让周正南至今记忆犹新的是，5月25日在“一元夺宝”类APP上的夺宝经历。周正南告诉记者，刚开始玩，第一次仅花了10元就中了1000元移动充值卡，就觉得“手痒”，又充了100元，不一会，他又中了1000元充值卡。
这让周正南颇为振奋，“觉得赢钱还挺容易的”，尝到甜头的他便将这2000元充值卡以95折的比例折兑成现金，继续玩。然而，两次好运之后，他却没能再抽中。
在花光了这1900元后，不甘心的周正南决定下班后继续充钱玩。他对记者回忆，从晚上7点钟到8点钟之间，他依然在玩抽取1000元电话的夺宝项目，时中时不中，投入和回报基本可以持平。不过8点半以后，形势急转直下，每次参与都抽不中。
刚开始，周正南以100元为单位进行充值，“这个平台参与人数很多，开奖很快，六七秒就开奖一次”，为了捞回已花出去的本钱，周正南开始投入更多的本钱，每次参与都购买200次、300次、320次的份额，以求中奖。在这种情况下，每次100元的充值额度显然不够用了，便改成每次充值1000元，然而，幸运之神随后并没有再次眷顾周正南。随着疯狂充值，很快，每天只有5000元限额的微信已无法充值、接着每天10000元限额的支付宝也无法充值，他又转向了刷信用卡。
“当时眼睛就紧盯着屏幕，时时关注开奖的情况，根本意识不到花了多少钱，就只想赶紧回本，等到10点钟一核算，发现两三个小时，就花出去了18000元。”尽管事情过去了一个多月，但回想起自己当天晚上的狂热，周正南说还是有些后怕。
他盘点了自己这半年来在两个平台上参与“一元夺宝”类游戏的成绩单，尽管偶尔会中得手机、金条、电话卡，但是相对于自己前后近8万元的投入，实在杯水车薪。痛定思痛之后，他开始彻底与这些夺宝类平台做了告别。
相对于周正南的狂热，广州大二学生黄奇（化名）则相对理性。黄奇今年初关注到了一元夺宝这种营销形式，由于经常在京东商城上购物，他便经常参与京东的一元夺宝活动，当时iPhone 6S手机盛行，他也希望通过这种方式为自己谋得一款苹果手机。
他告诉记者，自己先后花了三四百元参加夺宝活动，一直未能抽中。不过幸运之神最终降临，5月7日，他再次参加了一期苹果6S手机的夺宝活动，这期活动共需要7279人次参与，他共购买了19次，竟然中奖，这也是他获得的第一部苹果手机。
意外收获，在让黄奇欣喜的同时，也助长了贪欲。“他便想借着好运气趁胜追击，再通过这种“夺宝”方式给自己中一款iPad，不过这次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前前后后他又投了几百元后，一无所获。他也终于下定决心不再碰了。
“这种游戏真的最好不要沉迷玩，别太较真，就像赌博往往都是输了不服气，越投越大，越输越多，后果不堪设想。”在看了很多人沉迷其中、损失惨重的案例，再结合自己的经历，黄奇如是感慨。
“一元夺宝”几成互联网企业营销标配
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在众多“一元夺宝”类的网站和APP中，参与人数最多、运作时间最长的是深圳一家名为“1元云购”的商业网站。今年1月26日，该平台累计参与人次超过37亿人次（详见本报1月26日《“1元云购”疑踩中非法博彩红线》报道）。
营销专家刘杰克对法治周末记者表示，“1元云购”模式，充分利用了用户娱乐化、博彩化的心理，在聚集人气和流量方面具有很大的能量。
的确如此。7月1日，记者再次登录“1元云购”平台，发现其官网首页累计参与人次已经突破91亿5923万，屏幕上一个如秒表般滚动的数字持续快速更新，意味着参与人次还在快速攀升。以每参与人次1元计算，那么该平台一年流水也超过了91亿元，金额非常可观。
这种模式所蕴含的能量很快被后来者所重视。记者发现，目前这种“一元夺宝”模式几乎成为了国内一些电商平台的标配，京东、小米等都先后上线了自己的“一元夺宝”项目平台。
记者发现，与秒杀、降价等以电商商家降低利润为前提的营销手段不同，参与“一元夺宝”的商品定价都较市场价高约10%至20%，这也让企业在收获人气和流量的同时，还能保持非常高的利润率。
以京东商城上的“一元夺宝”平台为例，用于抢宝的商品价格一般都高于京东电商平台自营商品的销售价格。以其平台第169期Apple iPhone 6s 128G手机为例，游戏规则设定共需要7278人次参与，相当于该商品的价格为7278元，而在京东商城自营品类中，该手机售价为6488元，差价为790元，溢价率为12.18%。
再以小米为例，一位用户截图显示：小米手机与高配版3GB+64GB官方售价为2299元，而参与夺宝抽奖活动，则需要3199人次参与，合计3199元，较官方正常售价高出900元，溢价率达39.15%。其他参与抽奖的小米产品情况与之类似。
随着“一元夺宝”模式不断为用户所接受，目前用于夺宝的商品五花八门，早超出电子产品的范畴。记者登录上述几家电商平台的“一元夺宝”项目平台发现，既有价格数十元的棉袜、啤酒组合装、移动电话卡，还有价值不等的黄金饰品、甚至价值数十万元的汽车。
中国彩票行业沙龙创始人苏国京教授在接受法治周末记者采访时表示，现在资本和电商平台青睐“一元夺宝”“一元云购”模式，已不单单在于其可以获得高额的利润，很多互联网企业已经把这种模式，用作吸引用户注册和导流的必备内容和形式之一。
苏国京对记者算了一笔账：目前互联网企业，尤其是移动客户端，如果想吸引一个真实活跃的注册用户的成本超过20元/个，而采取“一元夺宝”“一元云购”的方式吸引新用户注册或者内部导流模式，其成本非常低廉，有的几乎为零。
抽奖过程公正性存疑
面对这些“一元夺宝”平台不断更新的中奖用户晒单信息，中奖者欢天喜地、盛赞“开奖”的公平，但也有用户对其开奖的公正性持有疑虑。
周正南发给记者的截图显示，他在某“一元夺宝”平台上发现，有一位用户频繁参与赢取1000元移动充值卡的夺宝项目，每次多投入40元、60元人次，就频频中奖，这也让周正南觉得其中或许存有猫腻。
法治周末记者就夺宝类平台如何确保“开奖”的公平公正性，向京东、小米等多家平台发去了采访函，不过截至记者发稿，对方均未回复。
记者注意到，这些“一元夺宝”幸运号码的计算方法，多以用户参与认购该商品的时间点（时、分、秒、毫秒）作为计算依据，以时间的客观性和不可逆性来确保“中奖”过程和结果的公正性。
如某平台夺宝吧页面就显示：幸运用户的计算方式均为用户参加活动产生的公开数据，数据不可提前预测，保证了开奖结果的随机性和公正性，整个开奖过程透明，无人工干预。
此外，很多夺宝类平台在奖品详情页面都会展示本期参与用户信息、参与人次、往期中奖人信息等。有的还会在页面设置“晒单分享”类频道，让中奖用户“现身说法”。
尽管这些平台想以此证明抽取奖项的公开公正透明，不过，苏国京表示，无论如何公正、公开，但最核心的问题是此类活动没有法律、法规的保障，没有任何监管机制。
上海师范大学商学院投资与保险系主任李刚副教授一直从事彩票博彩的相关研究，对于这种夺宝类平台的“开奖”计算方式，他表达了自己的疑惑：“依据彩票管理条例，彩票的开奖需要按照批准的规则和操作规程开奖，并且开奖活动要受民政部门、体育行政部门的监督，以确保开奖的公开公正，而‘一元夺宝’这种‘开奖’方式则缺乏第三方公证机构的见证，彩票发行中心也不能管，政府部门目前还没有介入，公平公正性存疑。”
有奖销售OR博彩
用户除了对“一元夺宝”类平台的公正性产生质疑外，也对其合法性出现了困惑：这是否单纯属于商家的有奖销售，还是已经踩到了非法博彩的红线？
中央财经大学法学院副院长吴韬在接受法治周末记者采访时表示，“一元夺宝”这种模式不是反不当竞争法上的有奖销售，因为“抽奖式销售是买了商品后看运气，能否进一步再获得其他机会；而‘一元夺宝’不是先买商品，而是直接用金钱买机会，这显然是一种博彩行为”。
吴韬分析，在“一元夺宝”模式中，有两个问题：一是溢价，这部分利润不合理，有损消费者利益；其次，同样都是销售同一种商品，搞“一元夺宝”的企业由于不当地使用了射幸这种手段，用很高的杠杆（比如1：5000）去刺激消费者，导致消费者不理性消费，显然获得了更多的交易机会，干扰了市场的公平竞争秩序。
李刚也对记者介绍，按照维基百科的定义，博彩行为是指“以赢取额外钱财和（或）物质产品为主要目的，对一个不确定结果的事件下注（钱或其他有价值的东西），博彩具有三个要件：投注标的、概率和奖金；根据上述定义，“一元夺宝”这种运作模式从学理上来讲，就是一种机会性游戏，属于博彩行为。
苏国京也持相同观点。他对记者表示，依据彩票管理条例，彩票需要具备公益性、特许性和合法性等特征，目前我国特许、合法发行的彩票只有福利彩票和体育彩票，类似一元夺宝类的模式，只能是属于非法彩票范畴。
“即使通过最先进的国际监管和通行标准确保整个一元夺宝模式的公开公平公正透明，但因其涉嫌非法经营，是不具有合法性的。”苏国京说。
其实，对于类似这样的行为，政府部门此前也有过查处。2011年4月，24券团购网曾在其网站“往期团购”一栏中，出现有“一元中价值28万元钻戒”的团购信息，北京市海淀区工商部门认为其抽奖的方式，属于变相发行销售彩票，涉嫌违法经营。
李刚分析，当下“一元夺宝”模式泛滥可能同国家禁止互联网彩票有关。2007年以来，我国互联网彩票行业规模迅速攀升，然而如影随形的则是频频发生的行业乱象，随后财政部曾多次叫停。
李刚表示，这些“一元夺宝”或“一元云购”模式，有打政策“擦边球”之嫌，而之所以目前政府没有予以查处和取缔，在他看来，这同彩票管理条例中对“彩票”界定以及刑法中对于“赌博”的定义等过于模糊不无关系。
依据彩票管理条例，彩票是指国家为筹集社会公益资金，促进社会公益事业发展而特许发行、依法销售，自然人自愿购买，并按照特定规则获得中奖机会的凭证。“条例只是规定了什么是彩票，但没有规定什么不是彩票，也没有规定谁不能发行彩票或者经营博彩，法无明文禁止即可为，因此也不能说他们违法。”李刚说。
而2005年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发布的《关于办理赌博刑事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规定，“不以营利为目的，进行带有少量财物输赢的娱乐活动，以及提供棋牌室等娱乐场所只收取正常的场所和服务费用的经营行为等，不以赌博论处”。李刚认为，此处界定也过于模糊，也使得像“一元夺宝”模式是否要纳入刑事法律规制范畴还存有疑问。（法治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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