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爸爸把那件衣服从盒子里拿出来的时候,我的弟弟和我都知道……
我们永远不会把衣服脱下来
当然,当盒子第一次来到我们在瑞士的家时,我们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盒子上潦草地写着克罗地亚的返回地址。 那是一个我们称之为“家”的地方,但它也是我弟弟和我之前从未去过的地方。
我们在家里用克罗地亚语交流,瑞士的小镇里有很多克罗地亚人。 但克罗地亚对我来说仍然遥不可及。 我的父母在1991年战争爆发时离开了克罗地亚,此后我们从未回去过。 我的弟弟Dejan和我出生在瑞士。 我们所知道的克罗地亚是我们在电视上看到的,或者在照片上看的,或者是父母与克罗地亚的亲朋好友之间的电话。
小时候很难理解巴尔干地区所发生的事情。 我的父母从来没有真正告诉我关于战争的事情 ,我能理解他们,他们真的不想谈论那场战争。 我记得当他们和克罗地亚的某个人打电话时,他们有时会哭出声。 这种感觉有点像...我不知道如何解释,也许就像一场噩梦? 我们兄弟俩很幸运,因为我们远离了战争,所以我们没有看到发生了什么。 但我们的父母置身其中, 他们的很多朋友和家人都留在了家乡,我的父母失去了很多至亲至爱。
然后,我记得当我只有四五岁时,我在电视上看到了一则新闻报道。 我看到了巴尔干战争的照片和影像,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想,这是不可能的。现实生活中怎么会发生这种情况?
在克罗地亚正式宣布独立之前,我们的国家队就已经打了一场比赛。 我想这可以告诉你足球对我们有多重要了, 对于任何国家和它的人民来说,无论人们身处何方,足球都是他们寄托思念的方式。所以当我的爸爸用刀将那个从克罗地亚寄来的盒子打开并且扯出两件克罗地亚国家队队服时,我和我的弟弟有了一种归属感,那种力量非常强大,就像是那一刻我们也是克罗地亚的一部分。
我们睡觉的时候穿着球衣,第二天去学校的时候也穿着。 到了第三天也并没有想要脱下来的打算。我们不禁欢呼:“哇!我们有克罗地亚球衣!!红白相间的格子衫!!”但是这两件球衣的背后都没有印号码。我们特别希望拥有10件克罗地亚球衣,因为我们不想穿其他任何衣服。这件球衣对于我们来说如此特别。
当我开始踢球,我却没能穿上克罗地亚国家队队服。我身上穿的是另一个国家的球衣——瑞士。这一点我必须坦诚,我经常告诉别人,“我是一个瑞士人。” 然后别人以怪异的眼光看着我“一位名叫伊万-拉基蒂奇的瑞士人?” 但是我确实出生在瑞士,成长于瑞士,我在瑞士上学,我的朋友们也都来自瑞士。
所以当我代表瑞士青年队参加比赛时,我非常自豪穿了五年瑞士队的球衣。
但我内心深处绝大部分空间都已经属于克罗地亚。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战争结束后的几年里,我跟我的父母和我的兄弟终于一起回到了克罗地亚。当我们到达那里时,战争是任何人都不想谈论的话题,就好像我们必须忘记战争,我们必须继续向前,将战争抛诸脑后。
第一次去克罗地亚的旅程让我想起了莫林,这是我们在瑞士居住的小镇。很多克罗地亚人和我的家庭一样移居到那个小镇上,所以那里有很多的克罗地亚餐馆,我们的邻居也都是克罗地亚人。1998年,当克罗地亚第一次参加世界杯的时候,莫林小镇上到处都挂上了克罗地亚国旗,每一个人都陷入疯狂。
在1998年世界杯期间,我和我弟弟还有我们的父亲一起在瑞士的家中观看比赛,我们穿着克罗地亚的球衣, 在比赛的90分钟内我们是禁止交谈的,电视上的比赛是最重要的事。 “我们可以在赛后讨论,”我父亲会说,“现在,只需要看比赛即可。”
如果你问克罗地亚人有关那届世界杯的消息,那么他们会告诉你与德国的1/4决赛是最令他们印象深刻的。这样的时刻怎么可能不激动人心?我们在1992年才正式被承认,而6年后我们在自己的第一届世界杯上就在1/4决赛上与德国相遇!我爸爸他都已经激动到语无伦次了。我觉得我爸爸卢卡可能是世界上最为足球疯狂的人了。毕竟你要知道我可是在巴萨踢球的。我爸爸在我们移居瑞士之后找了一份建筑工地工作,他是一个强壮的男人。他年轻的时候也是一名球员。他是一名身披4号球衣的防守型中场。
那么克罗地亚击败德国以后我爸是什么反应呢?
额···他快要上天了。很多时候,如今我又感觉到现在的生活是实现了我和我父亲共同的梦想。在决定移居瑞士之前,我爸爸在波斯尼亚是一名高水平的球员。所以他(搬到瑞士)不再踢球之后,他为了来看我踢球会不顾一切。
足球和克罗地亚对他而言意味着太多太多。
所以当我需要作出是代表克罗地亚还是瑞士这个决定的时候,我可以在我和瑞士国家队教练通电话的时候听到我爸在门外不断来回走动的脚步声。
坦诚而言,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除了瑞士我不会为任何国家踢球。我从来没有想过其他可能性。我一直在瑞士的国家队里系统的训练,这是我的球队。但是10年前,斯拉文-比力奇和克罗地亚足协主席曾来到巴塞尔俱乐部看我踢球,我和他们见了面聊了聊。
首先能够和斯拉文在一个房间里···好吧,随便他说什么我都会说:“好的!我愿意跟你一起走!请!”对我来说,他是一名英雄。但是10年前的那个时候,他从来没有对我施加过任何压力。他只是告诉了我他对于球队的计划以及他希望我成为这个计划的一部分。
和我一起走吧。”他说道,“来为我们的国家效力。我们会用最好的方式去踢球。”
我的脑海中已经做好决定了,我已经想跟他走了。他给了我许多自信,这让我觉得我现在立刻就想和他走。
我要如何评价对斯拉文呢?他是我足球生涯中遇见过的最重要的人之一,他对我的意义不仅仅是一个重要的教练,更是一个重要的人。他对我而言是如此的特殊。他身上有一种特质,一种想让你一直为他效力的魅力,不管是今天,明天还是永远,我都想为他踢球。而他能够将你身上最棒的那部分潜力激发出来。你会这样想:“F*,这个男人会为了我包办所有事情。”
但即便坐在斯拉文对面,和他促膝相谈,我也知道那一刻无法做出决定。 瑞士给了我很多,所以我花了一些时间来思考自己的选择。 我在巴塞尔的赛季结束了,在回到沙尔克的德国比赛之前,我在家里待了一会儿。 国家队的决定对我而言一直有所困扰。在我去德国之前,我需要做出决定。 我想有一个清晰而专注的头脑去开始我的新职业生涯。
坐在我的房间里,我还是不知道究竟我应该如何选择。我不停地回想着那些让我走到现在的人和事。
然后我问我自己:你的内心告诉你什么了?
我毫不犹豫地拿起了电话。
我第一个电话打给了瑞士的教练。我是瑞士球队的一部分而且至今的足球生涯都是在瑞士度过的,所以第一个通知他很重要,告诉他为什么我要选择克罗地亚。我告诉他这个决定不是针对瑞士,而是因为那是克罗地亚。打完这通电话之后,我便给斯拉文打了电话。
我选克罗地亚,让我成为克罗地亚球队的一部分。
斯拉文回答我,“所有的克罗地亚人都会为你的加入感到骄傲!不要想太多其他的杂事,你只需要享受足球。”
两边的电话都没有花费太长时间,但是整个过程中,我都能听见我父亲在走廊中的来回走动。
当我打开门时,他停了下来注视着我。 我没有告诉他我所做出的决定,但他告诉我,无论我选择什么,他都会支持我。对我们两个人来说,这是只属于我们父子之间的时刻。
所以,我先跟我父亲开了个玩笑。
“我将会代表瑞士出战国家队”我告诉他。
“噢,”我父亲说,“好吧,这样也很好”
“不,不,不,开玩笑呢”我边说边笑,“我选择了克罗地亚”
那一刻,他饱含热泪,并且父亲居然哭出声来。
每次代表克罗地亚出征比赛,我都会想到和我父亲的那个时刻。我明白我的父亲想站在我身处的位置,穿上我的球鞋。我知道有无数的克罗地亚人都有站在场上的这个想法。能够代表你的国家捍卫你们的颜色,这一切都是无法用言语去形容。
克罗地亚人民都很特别。他们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当我在他们面前踢球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像是你不希望比赛结束。具体像什么,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就好像你想给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来一个巨大的拥抱或其他什么的。你丝毫不想离开赛场,并期望每天都能和他们在一起,每天都想在赛场上度过。
有趣的是,相比当年那个收到来自克罗地亚的包裹的小孩子,我现在已经30岁了,但我仍然不想将身上的球衣脱下。
身穿这件球衣也有着相应的压力,但是我觉得这份压力颇有裨益。你希望给全世界展示克罗地亚究竟能走到哪里。你想像斯拉文和苏克那样在场上所向披靡。
我觉得我们还在告诉全世界我们能做些什么。在预选赛对阵希腊的比赛应该是近5、6年中我们踢得最棒的一场比赛。我在更衣室里告诉我的队友们,“让我们就像现在这样努力前行!”
莫德里奇和我相视一笑,哇哦,这种感觉就像在说难道我们之前不就应该这样做了吗?
我相信你们也读过我以前的文章了,我自身的家庭也生活在不同的国家。我的妻子是西班牙人,而我们两位宝贝女儿则是成长于巴塞罗那。这一切都很特别因为我的两个小女儿和我有同样的出生在不同的国家的经历,这让我们能够从不同的角度理解生活。最重要的是,我的两位小公主是我最大的球迷。
所以在比赛开始前,我必须要做一件特殊的事情。
那一天,我带了一个盒子回家送给我的女儿们。盒子里装着两件克罗地亚球衣。
她们告诉我:“爸爸,我们永远也不会把球衣给脱下来的。”
对此我感同身受。
(翻译:孟俊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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